既然李砚秋联手郭裕卿给瑞王下了个绊子,挖了坑,那剩下的就由他顶上了。
裴铭与众大臣一样,说话前向瑞王手持玉笏恭谨请示,但吐出的字却并不客气。
“殿下贵为天潢贵胄,自然尊极。然臣亦是先帝亲封的天朝丞相,百官之首。正值帝后失踪、朝局失序之际,臣既居宰辅之位,当效诸葛武侯开府仪同三司旧例,总领中枢,以靖国本。”
瑞王忽然从鼻腔挤出声冷笑,“裴相好大口气!先帝在时,未见裴相这般狂言妄语。此时竟判若两人,倒让人惊讶不己。”
这是在说裴铭平日唯唯诺诺,没有丞相实权,现在却摆起了威风。
李砚秋眼神落在裴铭身上若有所思,捻须含笑:“犹记裴相当年论《盐铁》于经筵,字字如刀剖开时弊。可惜明珠蒙尘二十载,今日方见当年风骨。先帝若知,定会欣喜万分。”
瑞王眼风扫过李砚秋,隐隐带着寒芒。
李砚秋感受到瑞王的威胁,当即笑眯眯地退回班列,只是此后无论谁说什么,都不再做声。
裴铭朝瑞王深施一礼,“殿下明鉴,三日前惊变,娘娘以凤血作敕令,命臣暂摄机枢。食君之禄,自当肝脑涂地。”
瑞王暗含警告,“本王知裴相忠忱可昭日月,但总理万机非同小可,谁知你能否胜任?朝局大事,可不是嘴上说说,裴相还是不要逞能为好。”
裴铭却向前半步,鹤补官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不劳瑞王殿下费心。臣蒙先帝赐紫绶金印之际,尝与先帝共拟《靖宇政要》,于宣政殿掌灯批红七昼夜。彼时六部十二道急奏过臣手者,未有半字滞碍。后蒙圣恩垂怜,便将重任散于众人,让臣得以休憩。”
他目光在瑞王殷红衣襟处稍作流连,声音刻意放柔:“殿下箭伤未愈仍心系朝政,这份仁心臣实钦佩。然则医经有云'伤及腠理,当避风寒'。近日风雨甚急,何苦以千金之躯作赌?若落下寒湿痹症,岂非得不偿失?若此间事了,臣定将这份责任还于殿下。”
裴铭话中关心不似作假,但聪明人此时就应该把大权交于他手。
瑞王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哼道:“好个舌灿莲花的裴相!说一千道一万,合该就是让你摄政?本王看你就是想趁机独揽大权。”
他扫了一眼众人,“其他人也未曾有你这般沽名钓誉,说一套做一套。”
裴铭微微一笑,“瑞王殿下息怒。此一时彼一时,非我要专美于人前,而是皇后娘娘临危受命,臣不得不从。”
说完,他广袖倏扬,怀中素绢如血蝶展翼,“此乃皇后娘娘亲书血诏!娘娘身陷囹圄之际所托。霜雪军己近潼关,五日后当抵京郊。”他回来当日便用霜雪军虎符调兵入京了。
奉奉天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裴铭手中的血诏如同烙铁,灼人眼目。
三重云锦浸透暗褐血渍,边缘焦黑似被火燎,正中"立诛奸佞"西字筋骨嶙峋,拓了刀锋般的笔意。
其实这是裴铭前日灵光一闪,模仿裴怀贞的字迹所书。
但此时根本无需自证真假,血诏只是个由头罢了。
谁会质疑他代表不了裴怀贞?
若非裴怀贞授意,霜雪军岂能调动?须知霜雪军才是真正的威慑。
瑞王喉间腥气翻涌,牙关紧咬,竟尝到铁锈味。
好一个裴怀贞,立诛奸佞?
调私军入京,是想保护颛顼文,然后清君侧,将他拿下吗?
颛顼文竟让她如此另眼相看?
"调兵相助……"他舌尖抵住后槽牙,忽觉荒唐。
若他早早告知,颛顼文曾布局杀她,如今这局势是不是早己不同?
他就不该为了安抚萧家,起了除去裴怀贞的心思。
那日,纪王等人未曾见到她当面说明真相,本就随意为之,谁会在乎一死人的想法?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竟错失了良机。
想到此,瑞王指节捏得发白,伤口缝线又崩裂几分,瞬间温热血珠涓涓涌出。
余光扫过众人反应,他随即住了嘴,好生看着手下人围攻裴铭,省下些力气。
臣班中骤然炸开一片哗然,裴铭竟然敢在此关头调兵。
崇礼暴突的双目几欲裂眶而出,瑞王党首当其冲发难:“裴铭,你擅调兵马入京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谋反不成?”声如铜磬骤裂,震得人耳朵鸣响。
裴铭冷眼一睨,“本相谋什么反?十万霜雪卫能破京畿九门?你怕不是在说笑?”青玉笏板在掌心轻叩,“不若让瑞王殿下拨你十万兵马,看看能否就此踏破京城?”
崇礼喉间发出"咯咯"声响,竟被这诛心之论噎得青筋暴起。
他知道这根本就做不到,反而是自己先破了防。且见裴铭无故攀咬起瑞王殿下,更不敢再贸然开口。
殿中霎时群情汹汹,数名绯袍重臣联袂出列:"既是调兵首逼宫阙,无论多少,皆是擅权之举。此等行径,与谋反何异?"
裴铭很是淡定,“本相不过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行分内之事罢了。”
他向前一步,“你们说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转而一一扫过堵在身前的众人,目光如淬冰刃,“倒是诸位急着定罪——莫非想替幕后之人遮掩?”
众人心里发虚,竟被逼得连连退后,虽口中仍振振有词,却显得色厉内荏,毫无底气。
一旁的保皇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裴相,这般调兵怕是不妥吧?禁军己全力搜寻帝后,我等安心等待便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裴铭识得其身份,回的也很客气,“帝后安危,攸关重要,多一分力气,便多一分希望。此举并无不妥。”
另一人见状,立即接上话茬,大有咄咄逼人之势,“无帝王调令,裴铭你擅动军伍,按律当诛!”
哦。瑞王党。裴铭故作惊讶看了他一眼,说道:“霜雪军乃先帝赐予皇后的私军。如今皇后危急,霜雪军奉懿旨入京救人,有何不妥?”
“救人何需十万大军?再说待霜雪军入京,岂不为时尚晚,皇后性命是否来得及救援上,都未曾可知。我看你就是包藏异心!”
听到有人咒裴怀贞,裴铭脸色立即冷了下来,眼中杀意凛然,“慎言。你若是再诅咒皇后,若皇后当真有损,便是少了根头发,你就自行了断吧,不要连累了身后家族。”
那人脸色一白,显然知道自己触及到裴铭逆鳞,连忙告罪退到一旁,但注意到裴铭的目光如影随形,他身体打了颤,往后又藏了藏。
知晓霜雪军入京威慑之事无婉转可能,裴铭牙尖嘴利,他手下的人一时也讨不了好。
瑞王轻喝一声:“够了。此事暂且搁置,继续议其他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