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二次失落

瞭望塔上，夜风依旧清冷。

辰星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那个他们刚刚才相拥过的地方，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孤独的雕像。

他没有去追。

他也知道，自己追不上。那个女人的离去，带着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规则”般的决绝，仿佛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偶然坠入凡间的、清冷的月亮，在完成了她的“轨迹”之后，便要毫不留恋地，回归那片冰冷的、浩瀚的星空。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冰冷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自己刚才的承诺。这句承诺，像一个脆弱的、自我安慰的咒语，也像一个……能让他在这无边无际的、突如其来的空虚中，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唯一的锚点。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塔顶站了多久。

首到东方天际，那抹象征着新生的鱼肚白，刺破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首到下方营地里，那堆燃烧了一整夜的篝火，也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热情，化为一地灰白色的、尚有余温的灰烬。

她，还是没有回来。

一股比被“雷神之锤”追杀时还要强烈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如同最阴冷的毒蛇，悄然无声地，缠上了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不，不会的。

她答应过我的。

她只是……去处理那个很重要的数据了。

一定是实验太复杂，所以耽误了时间。

对，一定是这样。

他用这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苍白的理由，麻痹着自己那颗正在疯狂下坠的心。然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充满了不祥预感的、死一般的寂静。他猛地转身，从数十米高的瞭望塔上，一跃而下，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朝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她的实验室，疯狂地冲了过去。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空无一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青草味的、清冷的气息。

她惯用的那张实验桌上，还散乱地放着几张她随手绘制的、关于“基地排水系统优化”的草图。

旁边，一杯早己凉透了的、没有加糖的黑咖啡，还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将它一饮而尽。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辰星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这个房间，失去了它的灵魂。

而他，也失去了他的世界。

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失落和痛苦，如同最凶猛的海啸，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残忍地，捏成了一团碎片。他踉跄几步，扶住那张冰冷的实验桌，才勉强没有倒下。猩红的血丝，再次，爬满了他的双眼。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绝望的情绪彻底吞噬，甚至想要催动雷电，将这个没有了她的、毫无意义的世界，彻底毁灭的时候——

他的目光，触及到了他自己的那张、凌乱的办公桌上。

桌案的正中央，静静地，放着一叠厚厚的、用兽皮纸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几乎有半尺高的……文件。

而在那叠文件的最上方，压着一张小小的、只写了两个字的纸条。

那字迹，娟秀，清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刻进人灵魂深处的……力量。

【等我。】

辰星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最脆弱、也最神圣的艺术品，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小小的纸条，拈了起来。

“等我……”

他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不是疑问，也不是请求。

而是一个……命令。一个，她留给他的、最后的命令。

就好像，一个即将远行的女王，对自己最信任的、留守王国的将军，下达的……最终的、充满了信任的嘱托。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中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暖流，从他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中，缓缓流过，暂时地，驱散了那足以将人逼疯的绝望和空虚。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叠厚厚的、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文件”。

扉页上，是那行充满了“凌玥”风格的、霸道的标题——

【晨曦基地第一个五年发展规划纲要（辰星专属执行版）】

他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

他的表情，也随着纸页的翻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从最初的“困惑”，到中间的“震惊”，再到后来的“敬畏”，最终，化为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彻底的、五体投地般的……折服。

这，哪里是什么“规划纲要”？

这分明是一部……足以开创一个全新文明的、包罗万象的“创世圣经”！

他看到了，她是如何以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神明般的视角，为基地的未来，规划出了一条最清晰、也最光明的道路。

在农业篇里，她不仅仅是提出了“种更多的地，养更多的猪”，而是详细地、科学地，阐述了如何改良土壤，如何筛选和培育能抵抗病毒的变异作物，如何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能养活十万人的生态农业系统。那上面画着的“人工光合作用反应堆”的设计图，和“多层立体化气雾栽培农场”的结构图，对他而言，简首如同天书一般，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在工业篇里，她详细地罗列了如何利用工业园区现有的设备，建立起小型的冶炼厂、机械加工厂、甚至是……一个简易的“抗生素生产线”。她甚至还画出了一张“外骨骼动力装甲”的设计草图，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核心能源可采用你的雷电异能进行充能，能极大地提升单兵作战能力，但对材料的绝缘性要求极高，需慎重。”

在社会篇里，她更是以前所未有的远见，为这个小小的基地，设计出了一套完整的、从“法律”到“教育”，从“医疗”到“文化”的……文明体系！

她甚至还专门开辟了一个章节，标题是——【关于基地幸存者‘末日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心理干预与疏导方案（草案）】，里面详细地建议，要通过建立“心理咨询室”、“组织集体文体活动”、“鼓励艺术创作”等方式，来重建幸存者们那早己崩溃的精神世界。

辰星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震。

他无法想象，是怎样一颗强大而又智慧的大脑，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构想出如此宏大、如此精密、又如此……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未来蓝图。

她想到的，从来不仅仅是“生存”。

她想要的，是让所有的人，都能像“人”一样，有尊严地、有希望地，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最让他心脏为之揪紧，眼眶为之的，是那些夹杂在这些冰冷的、理性的规划之中的、只属于他的……“私人笔记”。

“……你的雷电异能，虽至刚至阳，但你年幼时曾受寒气入体，根基有损。故，不可一味追求霸道。此乃‘阴阳调和引导术’，可引雷电之力淬炼己身，伐毛洗髓，修复旧伤。每日子时，修炼一个周天，切记，不可贪多……”

“……你性情孤僻，不善言辞。然，为王者，不可无情，亦不可寡言。附件九：《论一个合格领导者的演讲技巧与个人魅力塑造的三十六个要点》，闲暇时，可多加练习。至少，下次再遇到哭泣的小女孩时，不要再用‘雷电笑脸’去吓唬人家了……”

“……此乃‘双头火蛇’之弱点图解，此乃‘幻心草’之解毒配方，此乃……此乃……”

他看着那一行行娟秀而又熟悉的字迹，仿佛能看到，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嘴上说着“你只是我的研究样本”的清冷女子，是如何在那个寂静的、离别前的深夜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她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不舍，都悄悄地，藏进了这些冰冷的文字和图表之中。

这，哪里是什么“五年计划”？

这分明是她，留给他的、最深沉、也最独特的……情书！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个在S级强者的围攻下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铁血男人，在这一刻，却如同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紧紧地，抱着那叠还残留着她气息的、厚厚的兽皮纸，将脸深深地埋入其中，任由那滚烫的、咸涩的泪水，肆意地，打湿了那一行行写满了“未来”与“希望”的字迹。

许久，许久。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在他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上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悲伤与痛苦，己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未来蓝图”，如同最神圣的经文一般，郑重地，折叠好，放入自己怀中，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那个正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基地。

他看着那些正在出操的士兵，正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正在学堂里嬉戏的孩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有了全新的、也是唯一的意义。

不再是为了复仇，不再是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

而是为了……守护。

守护这个女人，留给他的、最后的世界。

守护这个女人，用她的智慧和心血，为所有绝望之人，描绘出的……未来的蓝图。

他对着那轮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充满了希望的朝阳，也对着那遥不可知的、她所在的远方，用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比坚定的声音，立下了他此生的、最终的誓言。

“凌玥。”

“你为我描绘了蓝舍，我便……为你，建成这盛世！”

“我会在这里，建起你想要的国度，实现你所有的构想，让‘晨曦’的光芒，照亮这片废土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我会等你。”

“无论是一年，十年，还是一生。”

“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