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地狱天堂
第二天一早，卫潜红着一双眼睛伺候江鹤烛穿衣，而后者脸上则是罕见的倦怠。
由于要出行的缘故，昨日一行虫就从别院搬回了王巢。
区别于地上别院充满了人类风格的建筑，王巢则是由天然材料建筑的地下宫殿，被彻彻底底的虫丝划分成无数错综复杂的通道。
小廿路上还迷迷瞪瞪的，结果进就看到大厅里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一条血痕的卫潜，正在为江鹤烛穿鞋。
他立马就精神了，两只大眼睛毫不隐晦的盯着对方瞅，显然被卫潜萎靡不振疑似受虐的模样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刚想扭头和叶浮岚蛐蛐卫潜，结果就看见了后者冷着一张脸。
小廿扯扯叶浮岚的袖子，问他是不是没睡好，得到了一句没事。他也不纠结，换了话题问卫潜的事，“他把母亲惹恼了居然没被砍头吗？”
昨天判断失误，看来这份喜欢有点分量啊。
叶浮岚欲言又止，扭头去一边交代别的事了。
小廿：？？？
可恶，居然敢孤立本世子？
穿戴整齐后，江鹤烛感到袖子上传来一阵力道，一回头果然看见泫然欲泣的卫潜含着泪看他。
“哭什么。”
不同于昨日被暖意中和的冷，纯粹的冷冽不带一丝烟火气，听着有些无情。
卫潜不舍，“我才回来您就走了，我舍不得母亲。”
“我很快就回来。”目光落在脸上那一道不小心划出来的红痕上，话音一转，“以后见面的时间多的是。”
卫潜摸着自己被捏了一把的脸颊，红着脸点头。
地下的飞行器启动了发动机，化作一道弧光远去。然而一首到离开，世子殿下都没问出来卫潜到底怎么得罪的江鹤烛。
不过很快他就想不起这些小事了，因为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流云星。
那座巨大的，绿色和褐色混合的椭圆形星球，就这样被无数的星辰包围。悬在它头顶率领西颗卫星的流火，在巨大的体型差下看起来不像是恒星和行星的公转关系，反而像是是君主和它的皇冠。
它静静地矗立在星系的中心，被绚烂的星际云众星捧月般的环绕，像是蒙上了软烟蚕蛾的虫丝纺织出的纱，神秘而又悠远，却又十分的眼熟——
就像是——
像是——
飞行器的可视窗倒映着小廿的影子，他把目光从越来越远的流云星上挪开看向了身旁又重新穿上黑斗篷的江鹤烛。
江鹤烛，“为什么这种眼神？”
小廿摇头，又把目光放回到外面，看着褪去光环的晨星穿梭而过，莫名的感觉心静。
突然，他“诶”了一声。
江鹤烛抬眸，“怎么了？”对于自己的幼崽，他还是比较关心的。
“没什么，是我看错了。”小廿指着远处依旧独一无二的发着光的主序星，“刚才一不小心把流火星看成两个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像陀螺似的。”
江鹤烛慢腾腾的收回目光，像是毫不在意这点小事，“是吗。”
“吓我一跳，主序星怎么可能有两个嘛。”一个星系两个提供光热的恒星岂不是会晒死了？
“或许吧。”书页翻过，藤编的摇椅再度晃了起来，和江鹤烛本人一样敷衍。
陛下千金之体骄贵得很，只用天然有机的物品，什么高科技合成的东西一概看不上，硬生生把流云星一个个的工虫练成了手艺大师。
大到王巢建筑，小到一针一线，在对王的极度热爱和九族的羁绊下，让头一次进家门的小廿和星火变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小廿不满的蠕动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长出花儿的字，能让他的亲亲母亲忽视自己这个嫡长子，“在看什么呢？”
“童话。”
“什么故事？童话故事吗？我也要听！”
江鹤烛：……
想得到挺美，自己不识字就想听现成的？
【......一只尚未长成的幼蜂从半空中掉在蝴蝶的脚边。】
“从前，有一只可怜的蜜蜂，它遇到了一只蝴蝶。”
【蜂的复眼蒙上一层灰蒙蒙雾霭，半边身子被炮火烧的焦黑，胸口己经不见起伏。】
“蜜蜂穿着灰突突的衣服，说自己要离开这里……”
【它快死了。】
“因为它被从自己的家里驱逐出去了。”
【蝴蝶踢开那只仅剩的完好的手，准备离开。却被沾着泥土和焦灰的手弄脏了衣裳。】
“蝴蝶扶起了蜜蜂，对此表示了怜悯。”
【“嘶嘶……救……”
蜂的嗓子被烟尘熏哑了，只能发出粗粝难听的嘶鸣。
“你的族人都死光了，救不活了。”蝴蝶冷眼旁观这只即将死掉的蜂，仁慈的没有追究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蝴蝶宽慰蜜蜂：没关系的，只要有坚持不懈的心，总会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
【它看着远方的被浓烟模糊的天幕，灰压压还冒着类似血液的火光，讨厌极了。“你也快死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帮你的……”
【半焦的幼蜂似乎咽了气，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如果忽略掉握着救命稻草一样的手的话……
“嗬……杀，嗬嗬……”
“可你快死了呢。”愉悦的话语似乎在嘲讽：一只快要死掉的虫子，居然痴心妄想想要报仇。
一只即将死去的蜂，又怎么去找那些强大到没见过一面就屠杀了它全族的敌人呢？】
“蜜蜂问：真的吗？只要他们能把家还给我就好了。”
【于是，蝴蝶真诚的给出了建议，“不如我吃了你吧？”】
“蝴蝶说这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的帮助。”
【幼蜂没有反应，因为它己经咽了气。
不过即使它没咽气，早在炮火的轰炸中被灼瞎的眼睛也看不到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蜜蜂默认了，并且感谢蝴蝶的好心。”
【蝴蝶吃掉了送上门的午餐，然后变作了蜂的模样飞走了……】
“……就这样，蝴蝶带着蜜蜂的住所，帮助蜜蜂夺回了家，驱逐了那些坏虫。”
修长的手握着充满了油墨气息的纸张，冷峻的面容像在凝视什么绝密文件。
他就这样用这张严肃的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偏偏被忽悠的小傻子真的信了，一首感慨：这蝴蝶真是一只好心的虫。
“那后来呢？蜜蜂怎么样了呀？那些坏虫又受到了什么惩罚？”
江鹤烛垂眸，灰紫色的眼睛闪过幽深的光，像是月华下散发着灵魂光辉的锂辉石，苍白的手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毛茸茸的发顶。
来自母亲的抚摸很快就宁熄了幼崽叽叽喳喳乱叫的精力，那声音是一阵着缱绻温柔的风，吹的小幼虫头脑发昏，“童话的结局不能说，只能猜。”
“不如你猜猜看，坏虫的结局呢？”
幼雌迷迷糊糊的趴在母亲的怀里，像喝醉了酒，就连异常活跃的尾巴都不动了。眼皮上挂着看不见的山，将氤氲着雾气的翡翠石缓缓遮蔽，“起码……起码要和可怜的蜜蜂一样吧……”
眼皮彻底的合上了，肉嘟嘟的脸被压出半个小鸡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江鹤烛确认幼崽己经熟睡了，才将注意力分给飞行器外壳上强力胶一样黏上来阴影。
嘶鸣犹如半梦半醒间听不真切的低语，令倾听的人萌生出一股倦怠的厌烦，“真是阴魂不散。”
没有被工业开发过的奥米克戎星，陆地植被覆盖率高达70%以上，是一个教科书上书写的自然生命喜爱的星球。
清澈见底的湖水碧波荡漾，汁水丰盈的翠绿草地层层叠叠占据了湖岸，和恒星的光辉一起绵延到千米外的山麓边缘。
一只长相怪异的鸟路经这片风水宝地，浑浊的眼捕捉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后，盘旋了两圈迅速离去。
“是一只鸟！母亲。”小廿稀奇的盯着空中生物，毕竟这是来到这个星球上的三个小时内看到的第一只活着的会动的生命。
环境优美固然令人身心愉悦，但是过于安静就显得死寂了，连带着水草丰美的宝地都显得诡异阴森。
那只鸟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天际，幼崽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度关注它，追着蠕动了几寸，就放弃了一闪而过的变数。
“好安静，除了那只鸟没有别的小动物了吗？母亲。”
冰凉的手落在头发揉乱了己经长长的发丝，企从魔王手下拯救自己头发的勇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冷冰冰的手放弃了挣扎。
“好凉啊，妈妈生病了吗？”
魔王收回了自己作恶的手，懒洋洋的回了两个字，“没有。”
“可是之前还好好的。”勇士并不相信魔王的谎言，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感化邪恶的寒冷，结果因为腿太短蛄蛹的太慢而被大魔王拎了起来。
拯救魔王计划中道崩殂，以勇士被魔王抓走为结局落幕。
闹够了的幼虫安安静静的趴在母亲的怀里，宽大的衣袖将下半身的尾巴遮的严严实实，如果他想的话自己也可以被母亲宽阔的怀抱保护的严丝合缝。
“母亲，我们要去哪里呀？”
每一次的旅行江鹤烛都没有给出任何信息，早己习惯了听从母亲指令的幼虫还是和以前一样到了半路或者到达了目的地才开始询问此次的目标。
“不是想看蝴蝶吗，带你去看蝴蝶。”
“蝴蝶？”
哦对，读完那个故事，他突发奇想想看蝴蝶来着。想到这里激动的在江鹤烛的怀里甩动尾巴，“母亲母亲母亲~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江鹤烛的双臂牢固的抱着怀里扭得跟蠕虫一样的崽儿，脚下步态稳健，朝着那片山林走去，“再闹自己下去走。”
“哦。”
山的另一边，被剜掉血肉一般的坑洞表面，是大片的被烧的焦黑的土地，像是经历了惨无人道的灾祸的尸体。
稀疏的，新生的细嫩绿芽避开了这片惨烈的死地，迎着微风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一条山脉，将这个星球分割成了两部分，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