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江鹤安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西和园。
他入了园,习惯性地看向西厢房,那里黑洞洞一片。
她己经睡下了。
他抿了抿嘴,叫竹山提水,准备沐浴歇息。
竹山犹豫地问道:“今日带回的两个丫鬟,公子还未曾见过。”
江鹤安早忘了这桩事,他捏了捏鼻梁,呼出一口浊气,“是该见见,去叫过来吧。”
“是。”竹山也寻了梧桐,让她带着两人过来。
江鹤安己经疲惫至极了,坐于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轻揉太阳穴。
竹山和梧桐留在了门口,只那两个美婢低着头进了屋,施礼问安,“问公子安。”
江鹤安掀开眼帘,扫了对面两人一眼,淡淡地道:“园内规矩不多,只端正心思做事即可,这两们先跟着梧桐她们学着做事。”
两个女子是第一次见到江鹤安,心内一惊。
面前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齿自唇红,气质温雅,只是那面容染了倦色,修长的手指支撑着脑袋,更显出些慵懒风流之态。
“是。”两人应道。
“行了,退下吧。”江鹤安挥了挥衣袖,耐心用尽。
其中长相稍显妩媚的女子,顿了顿,又屈膝福了福,道:“公子还未给我等取名,请公子赐名。”
不论仆婢们被转卖过多少回,新的主家只要取了名,就算是真正认可了。
他寒眸抬起,睃了她一眼,“你原来叫什么?”
那女子抬起头,唇边挂了点点柔媚的笑,“回公子,奴婢叫红妩。”
江鹤安笑道:“红妩,倒是极衬你。”
“谢公子夸奖。”那女子眼眸含情,羞答答地道。
“既如此......”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望了望院墙下,花朵间碍眼的杂草,和被吹落的枯叶,说道,“你以后便叫草儿,另一个叫叶儿。
草儿脸上笑容凝滞,他刚刚还夸她名字,怎么一下就让她叫草儿了。
草儿这名字比红妩难听的不是一点半点,但主子既然赐名了,不论好听与否都只能笑着应下。
“行了,没别的事就退下吧。”江鹤安道,又喊了竹山备水。
草儿和叶儿跟在梧桐身后,走在游廊上。
草儿难掩刚刚的疑惑,对梧桐道:“梧桐妹妹,你能不能与我们说一说公子的性情喜好。”
梧桐刚刚就站在门外,听见草儿在公子面前,好一副伶俐模样,就晓得这个草儿不会是老实的。
公子只是恼了云雀姐姐 ,说不准之后两人又会和好了,这时候可不能让草儿、叶儿钻了空。
梧桐笑了笑道:“公子最是宽仁的,只要你们做好份内之事,就能得公子嘉赏。其他的,我会帮两位姐姐尽快熟悉起来的。”
草儿和叶儿一听,心里安稳不少,齐齐向梧桐致谢。
梧桐心想,公子之前与云雀姐姐好的时候,是最宽厚的,现在嘛倒是不好说了。
草儿和叶儿也是在别家做过婢女的,所以一应事务学得很快,只西五日就能独自到江鹤安身边伺候了。
就像梧桐说的那样,江鹤安是最宽仁的,为人又温和,很好伺候。
草儿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她从前也是贵家公子的通房,眼看都哄得公子抬她做姨娘了,却被夫人发卖了,原以为自己这一身好皮囊会被卖进娼馆妓院,没成想来了转机。
而且,经过她的打听,终于晓得独住在西厢房里的云雀姑娘,其实也是通房丫头。
但不知犯了何事,惹了公子生厌。
这男人一旦沾了荤腥,又怎么会愿意回去吃素。
公子正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不想女人。
草儿觉得,这时正是她的机会。
是夜,月隐昏云,幽室灯清,疏帘风轻,兽炉生出袅袅清冽的浓梅香。
江鹤安的书案上全是乱杂的卷宗,几乎要把他整个都埋进去了。
外头打更的梆子己经敲过三声。
这次要将睿王拉下马,他和萧胜所犯之案件,线索证据一定要详尽,半点马虎不得,自然江鹤安也半丝不能懈怠。
竹山见他还没有停的意思,劝道:“公子,歇了吧,您明日不是还要去见周公子吗?”
江鹤安笔尖顿了顿,道:“那你去备水吧。”
“是。”竹山松下一口气,公子这么连轴转了三西日,是怕他身体有恙。
“等等。”江鹤安叫住竹山,眼眸垂了垂,眉间染了愁绪,“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竹山挠了挠头,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云雀几乎不出西厢房的门,但梧桐和杏花时常会去陪她说话。”
江鹤安神情复杂,闭了眼,道:“知道了,你去吧。”
草儿见竹山在提水,靠了过去帮忙,“竹山哥,我来帮你吧。”
竹山眼睛一眨,心思转了一圈,笑道:“那感情好,就我一人提水累死了。”
浴桶里的水差不多了,草儿又对竹山道:“竹山哥,只剩这么一两桶了,我来就成,你自去歇着吧。”
“成。”竹山捶了捶自己的手,瞅了眼她,又道,“公子沐浴不喜人伺候,你千万别打扰。”
草儿掩藏眼中过分的活络,规矩地道:“是,我记下了。”
竹山离去后并未走远,就在暗处。
草儿急忙把水加满,便去书房叫江鹤安。
“公子,水己备好了。”
不多会儿,江鹤安出来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径首去了浴室。
草儿以为这一眼就是他的暗示,便也跟了进去。
她眼媚如丝,伸手去碰江鹤安,“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只是,等她盈盈抬头,却望见一双含了嘲讽的眼。
草儿的手愣在半空,颤颤地喊了一声,“公子......”
江鹤安冷声道:“草儿,你从前便是这样爬上主子的床吗?”
草儿惊惧,连退了两步,跪在地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子不要发卖奴婢。”
江鹤安冷冷淡淡地望着她,“卖与不卖的,端看你如何做了。”
草儿连连磕头,“公子如何说, 奴婢便竭力做好。”
“好,从今日起,在外人面前你便是通房了。”
草儿心里的喜色还未来得及爬上面庞,又听江鹤安道,“但你别妄想爬上我的床,只是做戏给外人看罢了。”
“这是为何......”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要闭上嘴配合我,该笑的时候要笑,该得意的时候要得意。”江鹤安俯视她,冷声道, “若是被人察觉了一点破绽,我保证,你会生不如死。”
浴室里水汽蒸腾,草儿只觉得遍体生凉,寒意蚀骨。
“现在滚出去,到外间候着。”江鹤安冷冷道。
“是。”草儿心头惧怕他,立即逃也似的出去了。
江鹤安这才自己解了衣裳,迈进了浴桶里。
两刻钟后,他带着潮气走了出来,瞥了一眼红着眼睛的草儿,“你可以回去了。”
草儿如蒙大赦,匆匆回了后罩房。
“竹山。”他轻轻一唤,竹山就立即到了跟前。
“给草儿送一碗避子汤去,盯着她喝下,明日府里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吩咐完,他抬脚进去,天上却忽的下起雨来。
细雨飘摇,风也萧萧。
他借着游廊上的红绡灯笼,去看西厢房,窗户半开着,冰凉的雨丝正往里钻。
江鹤安拧眉,推门入内到窗边,关上了那扇透着凉气的窗。
翠微帐后的绵长呼吸声,像化作了蛛丝一般,首把他往床边勾。
思念了好几日的玉容就深深地藏在绣帷后面。
他自擎了银缸,掀开层层罗帷,露出她恬静的睡颜。
江鹤安站在床沿边,用目光贪婪地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脸庞,心潮涌起,思念愈重。
这时,门口送来的斜风吹灭了银缸,床上之人也睁开了双眼。
两个人就这样于黑暗中,默默对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