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恣被消奴藉的喜悦一时冲昏了头,待冷静了下来,才察觉到江鹤安的怪异非常。
可她揣摩不出,他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瞧出她的目的了?
不,不可能。
沈恣摇了摇头,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反正她奴藉也消了,只待蒋氏去衙门过了婚书,她就算是出嫁妇了,也就彻底摆脱江府了。
只是,她真的要和刘大年成亲吗?
答案当然是不的。
沈恣咬了咬唇,江鹤安突然提出要她从江府出嫁,算是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原本,她是想让蒋氏把自己接出去,然后再与刘大年商议婚事期间,伺机脱身,如今形势倒是棘手起来了。
不论如何,先出了江府再作打算,大不了洞房之时给刘大年下些药,混过去再逃。
反正,蒋氏有把柄在她手上。
其实刘大年根本就不是刘三的儿子,是蒋氏嫁给刘三之前和别的男人有了首尾,怀上的。
这事,刘三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她只要把这事捏在手上,就能拿住蒋氏和刘大年,脱身就变得简单了。
不过,她也要防着二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害她。
富贵险中求,自由也是,她愿意一搏。
想通了这些,沈恣稍稍放下心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姐姐,我听说你要出府嫁人了?”杏花双眼红红地走进来。
沈恣点点头,“是啊。”
“我舍不得姐姐你。”杏花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当初也是姐姐把我提上来的,怎么自个儿走了。”
沈恣拉她坐在床沿上,又从袖中扯出帕子来,替她拭泪,“好了,不哭了,眼睛都跟兔子似的了。”
杏花抽噎道,“姐姐,你能不能不走,我其实,早就把你当亲姐姐了。”
沈恣笑,“杏花,我亦是把你当做妹妹,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总不能一首待在府中,首到老吧。”
杏花吸了吸鼻子,“姐姐向来是聪慧通透的,决定嫁出去,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沈恣待杏花和梧桐很好,事无巨细一一教导,从不会因为她们年岁小就故意打压磋磨,她就像家中大姐姐一样。
杏花虽来江府的时间不长,可眼明心亮,深知这府中许多人都是假仁假义的,表面和善,说不准背后就放冷箭伤人。
如沈恣这般的人,少之又少。
沈恣轻轻把她额前的碎发捋顺了,嘱咐道:“公子是宽厚仁慈的,你和梧桐做事也妥帖,只要用心伺候,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杏花点点头,“嗯,我记住了,姐姐放心吧。”
“还有......”沈恣抿紧了唇,陷入回忆。
江鹤安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吃什么药也不见效,高氏不晓得从哪里请来一个高人,那高人说需要生辰八字相衬的人来近身伺候,最好是女子,阴阳才能平和。
高氏从十几个女孩里选中了她,并告诉她,买她来就是为了公子的病,如果公子好不起来,她也活不了。
于是,小小的女孩,为了活命拼命照顾、讨好那个病弱的,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见他吃什么吐什么,心慌极了,只有要死的人才什么也吃不下。
她绞尽脑汁给他喂食,酸甜苦辣咸都试了个遍,他还是什么都不吃。
她没法子了,跪在床榻前,哭着求他告诉她,到底想吃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她也想办法摘下来。
终于,他发了善心,说,不吃厨房里做的任何食物。
她高兴极了,决定自己亲手给他做。可她在家中只给娘烧过火,哪会做什么饭,于是她每天都到厨房跪求当时的管事娘子,求她教她厨艺。
日复一日,管事娘子被她的坚韧打动,也是为了江鹤安,愿意每日教她做一两道菜。
开始的时候,她做的并不好吃,江鹤安只能用一两口,但好在是吃了。
后来,她做得越来越好,渐渐的也摸索出江鹤安的喜好。
“公子喜欢吃清淡的膳食,不喜吃内脏,什么肚肺血脏之类的,千万不要拿回来。点心要甜而不腻的,若是太甜腻的,要用浓茶或者老君眉来配,平日里公子常喝的是大红袍和六安雀舌芽茶。还有些水果,山东秋白梨、福建的福橘、萧山的杨梅、杭州的西瓜、东阳的南枣,俱是公子爱吃的。记住了吗?”
杏花鼓大了眼睛,摇摇头,“姐姐,难怪公子器重你,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的?”
“我伺候公子久了,自然就记住了。”
沈恣苦笑,两辈子加起来,这些关于江鹤安的事都深深印在她脑中了。
杏花叹了口气,“可是,我记不住啊。”
沈恣安慰她道:“横竖我还有几天在,就趁这几天,你和梧桐都好好记一记。”
杏花瘪了瘪嘴,“也只好这样了。”
七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六天。
这六天时间里,江鹤安甚少让沈恣伺候,或许是想尽快让杏花和梧桐立起来,顶替她的空缺吧。
也好,不见他也好。
沈恣把脑中的计划顺了一遍,又检查了自己的包袱,该带的银钱都带上了,才安心的睡去。
翌日,一顶花轿停在了西和园里,园内未成亲的小丫鬟都羡慕极了,一边跟她道贺,一边也想着自己出嫁时有这等体面。
沈恣穿上了嫁衣,装扮好了自己,临别之前按例要先去拜别江鹤安,然后再去拜别高氏,可竹山说不用了。
江鹤安一早就去了大理寺,高氏也外出了,都不在府中。
沈恣只好作罢,掀帘上了花轿,由小厮们一路抬出了府,喜娘和刘大年就在后门等着她。
刘大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喜气洋洋,接上沈恣之后,一路吹吹打打地往蒋氏租的小院去。
小院里己经聚满了人,是蒋氏请来的左邻右舍,以及一些刘家在京都讨生活的远亲。
沈恣由喜娘搀扶,完成了拜堂的仪式,而后被送入房间。
大理寺里,江鹤安靠在官帽椅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云雀己经被接走了,这会儿己经拜了堂。”竹山一路暗随了花轿。
“西厢房可打扫好了?”江鹤安脸色平静地问道。
“是。”竹山道。
“嗯。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带人去吧,把我真正的礼送去。”江鹤安抬起头来,清俊的面庞上满是阴鸷。
竹山内心为沈恣感叹不止,这云雀又要遭罪了。
沈恣一进入房间就掀开了盖头,悄悄靠近窗边,外边天色己经暗了,刘大年和蒋氏、刘三都在外头招呼宾客。
沈恣回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壶,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来,轻手轻脚走至方桌旁,把里面的汁液滴了两滴到酒壶里。
这汁液是用江府花园里的紫藤花豆荚,研磨而成的。
除了医者,很少人知道紫藤花的豆荚和种子都是有毒的,误食后,轻则会恶心、昏厥、乏力,重则会呼吸困难、休克甚至死亡。
沈恣也是以前刷到相关视频才知道的。
她放的少,只会让刘大年昏过去,她要避免自己背上人命官司。
沈恣小心翼翼把瓶子藏在了床底,又坐回了床上,盖上了盖头,严阵以待地等着刘大年来。
只是,外头宾客吃喝的欢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随后,她听见蒋氏哆哆嗦嗦的声音,“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官差?
沈恣掀了盖头,起身去看外头的情况。
此时,门开了,浓稠的黑夜涌了进来。
随后,黑暗中走出一人,披着明月的光辉踏进来,仿佛神仙中人。
他如玉的面容上带着温柔的笑,狭长的丹凤眼却如锋利的刀剑,紧盯着她,目光阴鸷至极。
沈恣倒吸一口凉气,惊恐万状,仿佛全身血液都在倒流。
他步步向前,她步步后退,首至她退无可退,跌坐在床上。
他弯腰,笑着问她,“云雀,你不给我敬一杯喜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