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灼灼如星光,语调却如春水一般的温柔,稍不注意就会沉醉其中。
沈恣下意识地垂眸,并非羞涩的嫣红,而是一种近乎仓皇的躲闪。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进微凉袖中,攥紧了内里柔软的衬里。
“不,我不可以......”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双热切而专注的眸子,那里面映着一个小小的、仓惶的自己,“对不起,宋公子我不能...我还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也害怕一个新的人在身边。
她别过脸,将视线牢牢钉在被子上。
室内一下静谧下来了。
宋长砚缓缓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暗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惊涛。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吸入一口气。
“没关系的,阿恣,我可以等,等到你可以接受的时候。”
“阿恣,日子还很长,春日我可以陪你画船听雨、踏青赏红,夏日采莲弄舟、浮瓜沉李,秋日佩萸赏菊、观潮拜月,冬日踏雪寻梅、扫雪烹茶。”
“还有其他任何事,只要你想,我都愿意陪你。”
他的声音诚恳又真挚,如一团烈火滚滚而来,烫得沈恣心口发颤。
她没看他,只是把脸转了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想吧。”
宋长砚一听,心花怒放。
只要她不赶他走,也不躲避他,就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去。
三日后,沈恣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虽还有些咳嗽,但她坚持要回静庄去。
她总觉得在外面没安全感,还是静庄使她心安。
宋长砚来静庄的如之前一样,隔几日来一趟,并不频繁,似乎是不想让她感觉到压力。
很快就到年底了,宋长砚就是再也不舍也是要回京都的。
他跟沈恣保证很快就回来。
他走没几日,气温就骤降,山里连下好几场大雪。
沈恣和茯苓几乎也都窝在房里,不敢出门。
年关将近,庄子里陡然空了大半。
腊月三十这日,沈恣的院门被拍响时,她裹紧衣服去开门。
门开后,风雪裹着几道裹得厚实的身影挤进来。
“沈娘子。”
打头的是庄里做工的寡妇—周婶子,她头上包着半旧的靛蓝布巾,笑得和蔼。
“这年关里,就剩我们几个在庄子里晃荡了,闷得慌!瞧着你们姐妹俩也是冷清,不如咱们凑一处,胡乱吃顿年夜饭,也沾沾人气儿。”
她身后跟着的赵大娘和孙大娘,也都是寡妇,没有家可回。
赵寡妇手里提着一只褪了毛、冻得硬邦邦的风鸡,孙大娘臂弯里挎着个竹篮,盖布下露出几颗裹着泥的大萝卜和一把蔫了的青蒜苗。
“我们马上去厨房做菜,你们等会儿可要记得过来啊。”她们又嘱咐了一句,才转身走了。
“好。”
沈恣进屋连忙把茯苓叫起来,穿好衣服去了厨房。
既然是要一起吃饭,她们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沈恣进了厨房,目光扫过灶台上她们带来的吃食,一个念头忽地撞进心间。
她提议道:“天寒地冻的,不如咱们弄个热腾腾的锅子?正好暖暖身子,也省得菜没上桌就凉了。”
“锅子?”赵大娘有些茫然,“你说的是镇上的那种羊肉锅子?”
“差不多。”沈恣点头,唇角弯起,“虽比不得店里的,但咱们吃着也暖和。”
冬日里,最烦的就是吃不了两口,饭菜就都冷了。
更何况今日边吃喝边聊天,若是菜很快就冷了,总不能热了又热吧。
沈恣这提议正合周婶子三人的心意。
说干就干。
沈恣从碗橱深处寻出一口边缘有些磕碰的厚壁粗陶盆,洗净备用。
茯苓抱回来一小捆秋天晒干的松菌和几块冻得瓷实的豆腐,还有镇上买来的风干咸肉。
沈恣二人平日其实吃得都是粗茶淡饭,今日过年也奢侈一把。
周婶子三人也把自己拿来的食材,洗干净切出来备用。
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舔舐着大铁锅底。
她挖了一大块莹白的猪油入锅,滋滋作响,迅速化作一汪清亮的油汤,浓郁的荤香猛地腾起。
然后,她又抓了一把晒干的野山椒、掰碎的几粒老姜丢入油中,辛辣的焦香瞬间炸开,冲得人鼻子发痒。
再舀入几大勺清水,滚沸的汤底霎时变得浓白醇厚,最后撒入一小撮粗盐,便成了。
这锅底简单又有味。
粗陶盆被架在特意搬来的小泥炉上,炉膛里几块通红的炭火在燃烧着。
滚烫浓白的汤底注入盆中,霎时蒸腾起大团乳白的云雾,带着猪油、山椒、姜片混合的霸道香气,飘满了整间灶房。
“好了!可以吃了!”周婶子一声吆喝,带着年节里特有的喜气。
鸡块、豆腐、萝卜、菌干...在乳白汤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香!真香!”孙大娘吃得鼻尖冒汗。
“这一口汤一口肉,身子一下就暖和了。”赵大娘捞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叹息。
茯苓小口吹着气,小心翼翼地从汤里夹起一片吸饱了精华的萝卜,烫得首跺脚,眼睛却亮晶晶地弯成了月牙。
粗陶盆中的汤底翻滚着,不断加入新的食材,香气愈发醇厚复杂。
屋外,风雪似乎更大了,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
然而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那点寒意,与这一盆滚沸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几人围坐一桌,欢声笑语,喝酒吃肉,暖意十足。
往北几千里,年关的雪下得还更密实些。
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窗外呼啸盘旋。
屋内,一盏孤灯如豆,火苗在灯盏里不安地跳跃,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冰冷的墙上,更显得形单影只。
江鹤安面前是一桌丰盛的佳肴,只是不知何时己经冷了,只剩下些冷腻的浑浊味道。
远远近近的,烟花骤然炸响!
满天都是绚丽缤纷的颜色,如同开放在夜空的花朵。
那璀璨的光影透过窗纸,在冰冷空旷的室内投下转瞬即逝,又破碎的光斑。
这些喜庆的喧嚣之声,也未能驱散他的孤寒,反而衬得这室内更如死水般的沉寂。
他端坐于冰冷的圈椅中,指节无意识地、用力地扣着同样冰凉的扶手,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微微凸起。
目光定定地落在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上。
去年此时,她就坐在那里。
与他欢颜笑语,喝酒守岁,缠绵依偎。
他还记得,她被酒气熏的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比窗外炸开的烟火更亮。
记得他从身后拥住她,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的馨香。
也记得她娇软的声音。
“公子,新年快乐。”
那声音此刻就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冰冷的耳膜。
“噼啪!”
一声格外震耳的爆竹炸响,将他从如美梦般的回忆里猛地拽回冰冷的现实。
指尖下的扶手,寒意刺骨。
眼前依旧是椅子,依旧是空荡荡的。
她也依旧不在身边。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嘴猛灌了一口。
那些曾经充盈心房的暖意与幸福,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空气,割得肺腑生疼。
窗外烟花依旧在绽放,明灭的光影映着他毫无血色、颓废的脸,和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