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柏林的霜雾还未散尽,顾魏握着咖啡杯推开夏里特医院的玻璃门。
消毒水与油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行政处销假时,德国同事汉斯推了推金边眼镜:“你那位中国同事,今天一早来办了交流终止手续。”
瓷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顾魏望着走廊尽头旋转的玻璃门,恍惚看见高浠常穿的紫色长裙掠过的残影。
他当然知道夏里特的邀请函意味着什么——全球顶尖的内镜实验室、最前沿的临床数据,多少外科医生挤破头都难叩开的学术殿堂。
指尖无意识着白大褂口袋里的结婚证,他低声道:“真可惜。”
十天后的深夜,手术结束的提示音刚落,顾魏的手机在值班室亮起。
小杜发来的消息简短刺眼:“高医生申请转调行政部了。”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好”。
窗外的柏林大教堂在夜色中静默,他摘下沾着手术灯反光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如手术刀——十年前急诊室的雨夜,七年前医闹时的崩溃,那些被误解的礼貌,都在提醒他,沉默有时比解释更有效。
十二月的雪来得猝不及防。
当科室同事举着姜饼啤酒提议“把顾太太请来过圣诞”时,顾魏正在整理内镜手术数据。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良久,才在对话框里打下:“柏林这边下雪了,你实验室的恒温箱还够用吗?”
林之校的回复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延迟:“放心,新课题要等过完元旦才启动。”
她不知道,此刻顾魏正对着对话框傻笑,白大褂口袋里的红绳手链随动作轻晃。
圣诞前夜的柏林裹着层奶油般的雪,顾魏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公寓。
路灯将积雪映成碎钻,他在单元门前驻足——那个蜷缩在长椅上,裹着驼色围巾数台阶的熟悉身影,正对着手机相册里的结婚证发呆。
“校校?”
行李箱拉杆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林之校抬头的瞬间,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坠落,她举起手里的姜饼屋礼盒,鼻尖冻得通红:“顾医生,圣诞快乐——惊喜吗?”
寒风卷起她发梢的雪,顾魏突然想起出发那天她在机场强撑的笑脸。
他大步上前将人裹进大衣,体温融化了她围巾上的霜:“下次不许偷偷跑来。”
话音未落,吻己落在她冰凉的额角,“要跑,也得我去接你。”
圣诞派对在医院附近的小酒馆举行,暖黄的灯光映着满墙的松枝彩带,空气中飘着热红酒和烤苹果的香气。
顾魏牵着林之校进门时,同事们的目光立刻被这位东方姑娘吸引了。
“这是我太太林之校。”
顾魏的介绍刚落,马克斯医生就笑着用德语打趣:“顾,藏得够深啊!”
林之校大方地用德语回应:“早就听说各位的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标准的发音和自然的语调,让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同事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派对上,林之校很快就融入了氛围。
当安妮卡好奇地问起中国的新年习俗,她一边用纸巾画出年画娃娃,一边用德语解释:“除夕夜我们会全家一起包饺子,就像德国人过圣诞吃烤鹅一样。”
生动的比喻让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最新的医学研究。
科室新来的实习生提到一种新型药物的副作用,林之校下意识接过话头:“这种药物的代谢产物确实可能影响肝脏酶活性,我们实验室之前做过相关研究……”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药理机制,还顺手拿起餐巾纸画出分子结构图。
顾魏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骄傲——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仅有温暖的笑容,更有令人敬佩的专业素养。
派对快结束时,护士长苏菲拉着林之校的手感慨:“难怪顾总是这么幸福,你真是个宝藏女孩!下次来柏林一定要住我家,我教你做正宗的黑森林蛋糕!”
林之校笑着点头,转头却看见顾魏倚在门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走出酒馆,柏林的雪还在下。
林之校挽着顾魏的胳膊,听他轻声说:“今天同事们都夸你,说我捡到宝了。”
她仰头看着他,鼻尖被雪水沾得亮晶晶:“那你后悔没早点把我介绍给大家吗?”
顾魏笑着把她的手捂进自己口袋:“不后悔,这么好的宝贝,我想先藏久一点。”
雪粒子打在路灯上簌簌作响,顾魏和林之校踩着积雪往公寓走。
林之校的靴子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忽然停住脚步:“顾魏,你听,像不像《胡桃夹子》里的节奏?”
说着哼起旋律,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
顾魏伸手擦掉她睫毛上的雪,大衣袖口还带着派对上热红酒的香气。
这近九个月他走过无数次这段路,此刻却觉得每一步都比往常轻快。
路过便利店时,林之校突然拽着他往暖烘烘的店里钻,捧回两罐加热过的牛奶:“我在飞机上看攻略说,德国人冬天爱喝热牛奶配饼干。”
公寓电梯上升时,林之校把冻红的手指贴在他颈侧,恶作剧得逞似的偷笑。
门打开的瞬间,她却愣住了——玄关处歪歪扭扭贴着“Willkommen”的手写贺卡,餐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橘子糖,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比走时胖了一圈。
“你居然把我的多肉养得这么好?”她蹲下身轻轻触碰叶片。
顾魏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每天对着它唠叨——好好长,校校回来要检查,它大概怕被批评。”
这话逗得林之校首笑,转身时额头撞进他怀里。
浴室蒸腾的热气里,林之校发现他把自己常用的洗发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毛巾架上挂着崭新的粉色毛巾。
等她裹着毛茸茸的睡衣出来,看见顾魏正笨拙地摆弄咖啡机:“德国同事教我煮焦糖玛奇朵,说女生喜欢这个。”
两杯咖啡放在飘窗小桌上,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大片的鹅毛状。
林之校蜷在顾魏身边,听他讲这半年做过的手术、遇到的趣事,偶尔被他喂进嘴里一块巧克力。
当教堂的钟声敲过十二下,她忽然开口:“顾魏,其实我在飞机上偷偷哭了。”
“为什么?”他把她搂得更紧。
“因为想到终于能见到你,又怕见到你后要分开。”她的声音闷闷的,“但现在觉得,等待是值得的。”
顾魏没说话,只是低头吻去她眼角的。
月光透过雪幕洒进来,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流淌。
这一刻,三个月累积的思念都化作触手可及的温暖,在异国他乡的冬夜里,酿成最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