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绝境裂隙
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扎进霍云深在外的每一寸皮肤，深入骨髓。他攀附在岩石上的手指早己冻得麻木泛白，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伴随着关节僵硬的摩擦感。湿透的衣物紧贴身躯，持续不断地榨取着所剩无几的体温。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依旧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腐臭混合着冰冷的铁锈气味，几乎让他的胃也开始翻腾。
巨大的溶洞宛如远古巨兽的腹腔，除了脚下这块刚够栖身的光秃岩石，视线所及皆是幽暗无边的水域。钟乳石在头顶投下诡谲的阴影，寂静被空洞的水流拍击声打破，又在空旷中无限放大，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那非人的怪物没有追来。或许是被爆炸的余波震退，或许是被复杂水网中的岔道迷惑……霍云深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暂时的安全并非松懈的借口，这鬼地方潜伏的危险绝不止那一个。他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反复扫过深潭那缓缓旋转的涡心，掠过远处那些黑洞洞如同巨嘴般的水道入口。任何一个水波不自然的荡漾，都会让他心脏骤然收紧。
老金那张瞬间失去生机、扭曲变形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沿着脊椎向上蔓延，压倒了河水的刺骨寒冷。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小鬼子阴沟里培育的异种？还是被唤醒的地底远古之物的残骸？它和“黑太阳”计划……霍云深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紧握的拳头，那黄铜筒坚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内衣传来，像一块冰冷的烙铁，在提醒着他代价和线索并存。
筒身沾满粘滑的河泥，冰冷沉重。霍云深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拭掉部分淤泥，对着不知从何处泄下的、那点稀薄到可怜的微光仔细观察。简朴的筒身，除了岁月和磨损的划痕，以及顽固的铜锈，别无标识。旋盖接口处那圈暗色的蜡封依旧完好，如同一个精心守护的秘密。
这东西来自河底的白骨堆。是之前的探秘者身怀秘密葬身河底？还是那怪物吞噬猎物后遗留下的“收藏品”？霍云深无法确定。在这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陷阱的地底世界，任何线索都弥足珍贵，同时也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
现在打开？不，风险太高。微弱的光线、开启时可能发出的声音、筒内物品的性质……在这个感知被无限放大的幽闭空间，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稳固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块更高些、背靠着坚硬石壁的平台。
目光最终锁定在侧壁上那条向上延伸的岩缝。它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距离水面有段高度，缝隙深处黑黢黢的，透不出半点光，不知延伸向何处。但它的倾斜度提供了攀爬的可能，而且高于水面本身，就是此刻最珍贵的“安全”屏障。
冰寒的空气再次被贪婪吸入肺腑，引出一阵呛咳。霍云深将冰凉的铜筒往湿透的贴身衣物里又掖紧了些，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着心脏下方位置，刺激得肌肉瞬间绷紧。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脚，感受着关节间艰涩的摩擦，然后无声无息地滑入墨黑的水中。
刺骨的冰冷再次包裹全身。他尽可能贴着石壁，避开平台下方深邃的水域，朝着那条裂缝游去。水冰凉彻骨，动作幅度被降到最低，只发出极其细微的水声。手终于触碰到了粗糙、冰冷得如同铁板的岩壁。裂缝入口处凹凸不平，布满水滑的苔藓。霍云深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探入狭窄的缝隙，冰冷的岩石瞬间挤压着两侧的肩膀和胸膛。他靠着手臂的抓抠和腿脚的蹬踏，一点点艰难地向斜上方挪去。空间极度局促，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冰冷的岩壁与骨骼筋肉的摩擦，脚下是踩不到实处的虚空感，全靠臂力支撑。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岩石冰冷坚硬的质感，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西面八方袭来，身体被夹在绝壁之间。
霉烂、腐朽、刺鼻的土腥气瞬间灌满了苏婉宁的口鼻，压迫感比死亡还要清晰。狭窄的地隙根本不能称之为通道，更像是一条被强行撕裂的岩石肌肉间的伤口。她和张大河几乎是连滚带爬、以近乎扭曲的姿态被这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塞”进了这条黑暗的罅隙。
身后枪声短暂停顿后的骤然爆发，子弹狂暴地啃噬着朽木缝隙外的泥壁和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泥土和破碎的木渣如同暴雨般倾泻下来，砸在两人的头上、肩上。张大河沉重的身体大半压在苏婉宁身上，血腥味和汗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浓得令人窒息。
“快！再往里！”张大河的声音微弱却急迫，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嗡嗡作响。他试图用那条完好的左腿蹬地，给苏婉宁一点助力，每一次移动却都伴随着他肩腿上伤口撕裂更深的痛哼。
苏婉宁感觉自己快要被挤碎了。右肩的枪伤剧痛钻心，每一次发力向前拱挤都如同在撕裂己经麻木的肌肉，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臂膀流淌，被冰冷的泥壁迅速冷却凝结，带来一种诡异的麻痒感。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自己浓重的铁锈味，额头抵着前方冰冷、坚硬、粗糙的石壁，用尽全身的力气，依靠膝盖和未被完全压制的左臂，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尖锐的碎石边缘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细碎的疼痛在巨大的挤压和恐惧中被无限稀释。
黑暗是绝对的。身后敌人气急败坏的日语叫骂、枪栓撞击声、试图扒开朽木堵死的入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抓挠声……这些声音隔着厚重的泥石屏障，变得沉闷而模糊，却更清晰地勾勒出外面致命的威胁轮廓。他们像两只被追捕至绝境的老鼠，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这无边的地底深处不断挖掘，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比立刻回头面对枪口和追捕要好。
不知在绝望的爬行中耗去了多少时间，感觉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身后的叫骂和敲打声，在深入一段距离后，终于被厚重的泥土彻底隔绝。
前方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通道似乎还在向下延伸，却比入口处略微开阔了些许，至少能让两人勉强维持匍匐前进的姿势，而不必像最初那样脸贴着冰冷的泥土挣扎。
张大河的情况越发不妙。失血、剧痛、低温、惊吓和之前的激战耗尽了他的体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粗重的声音，身体越来越沉，仅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断断续续地挪动伤腿。苏婉宁的左臂早己酸胀麻木，全靠意志支撑着架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
“宁…宁丫头…”张大河喘息着，声音断续低微，“放…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闭嘴！”苏婉宁低吼，声音带着粗粝的沙哑，却异常坚决。她没停，反而更用力地用肩顶住他沉重的身躯，指甲抠进身边冰冷坚硬的岩石缝隙，继续拖拽着他前行。“老金和霍云深生死不明，你再留下，”她喘着粗气，“我靠谁出去？”
沉重的硬皮文件袋被挤压在苏婉宁和张大河的身体之间。它的冰冷和坚硬硌得她胸口生疼，却如同一个冰冷的锚，时刻提醒着她逃命的代价和目标所在。即便在这生不如死的挣扎攀爬中，她也用身体本能地护着这个用战友生命换来的关键线索。
通道在前方似乎拐了个急弯。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拂过苏婉宁满是汗水和血污的脸颊。这气流带着一种更为阴冷的湿意，似乎……还有极其遥远的一丝……像是地下水流淌的低沉回响？
这微弱的发现，给了她快要枯竭的身体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肺部被腐败空气刺激的剧痛，咬紧牙关，猛地发力，拖着张大河朝那气流来源的方向挪去！
冰冷粘稠的黑色机油，混杂着刺鼻的铁锈气息，还有自己肋下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温热的腥甜气。几种截然不同的死亡气味，顽固地钻进陈玄的鼻腔。他整个身体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浮雕，紧紧贴合在巨大青铜传动轴冰冷的、布满滑腻油污的底部，以及身前断裂的沉重齿轮冰凉的金属断面上。狭小的凹角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的铅块。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令人心悸的稳定节奏，在空旷的巨大绞盘平台上回响。每一次踏落，那包裹着粗糙青铜的巨足都令脚下的金属平台发出痛苦的低微呻吟和震动。那庞大的、散发着无形压迫力的身影，正在平台上缓缓踱步，如同猛兽巡视新占据的领地。
距离很近。陈玄甚至能感觉到那种非人的冰冷气场扫过自己藏身的角落。他屏住呼吸，心脏如同被铁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撞击着胸腔，却被他强行压制，连胸口起伏的幅度都降到最低。眼球转动也变得极其缓慢，只用最边缘的余光捕捉着外界那极其微弱、由巨大传动轴缝隙透出的诡异蓝光在地面上投下的扭曲光斑移动。
它没有立刻搜寻。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比狂怒的追击更加可怕。它在感觉，在聆听，在凭借某种超越视觉的感知能力锁定目标的气味、热量、或者……恐惧。陈玄闭上眼睛，将精神力凝聚到极致，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丝活动。连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冰冷油污浸透带来的剧烈灼痛，都仿佛被强行隔离在意识之外，只剩下一片冰冷僵硬的“塑像”状态。冷汗混合着冰冷渗透下来的水珠，无声地滑过额角。
平台下方的深渊中，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短暂沉寂后，又悄然泛起，变得更加密集、也更加焦躁。仿佛有无数的细爪在冰冷坚硬的金属或岩石上无意识地挠刮。那声音并非来自单一方向，而是如同潮汐般从更深的黑暗中涌来，包围着整座巨大的平台底座。它们也在等待，等待那青铜怪物的指令，或者……猎物从高处坠落的哀鸣。
脚步声停驻了片刻，方向依旧背对着陈玄藏身的传动轴底部。沉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嘶回响，在空旷中放大。
就在这时—— “嗡……嘎吱——！！”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承受着万钧之力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环形平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连接着绞盘中心那粗壮得如同通天巨柱的青铜主传动轴内部，骤然透出比刚才强烈数倍的不祥蓝光！光线扭曲晃动，如同被禁锢的鬼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也打乱了青铜面具怪物的节奏。沉重的脚步声骤然提速，带着一种被惊扰的暴戾，转身朝平台中心的方向大步走去！脚步沉重而迅捷，踩踏在油污滑腻的平台地面，发出更为响亮的“哐！哐！”声。
平台震颤的更厉害了！深渊下的悉索声瞬间化为一片刺耳的尖啸！
巨大传动轴底部透出的蓝光急剧闪烁、变幻，明灭不定！陈玄所在的空间被这骤然亮起的诡异光芒笼罩，齿轮断面的粗糙纹理和身下油泥的反光变得异常清晰。这强光对怪物而言如同探照灯，对他这个处于阴影缝隙中的目标或许有遮蔽作用，但也意味着他暴露的风险激增！蓝光的源头在激烈挣扎，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是最大的危机？还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混乱契机？
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陷掌心。陈玄在鬼魅般的蓝光闪烁下，如同蛰伏在古老机械心脏阴影里的猎豹，等待着生死存亡那一刹那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