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滴温热的血珠,如同垂死的红泪,从霍云深崩裂的指甲根部渗出,沿着青筋虬结、因过度用力而不住颤抖的手臂肌肉纹理,缓慢滑落。那微小的红色水滴在黑暗中坠下,无声地消失在脚下不可测的深渊。冰冷的湿气沿着臂弯的伤口钻入骨髓,与体内爆发的灼热剧痛混杂交织,每一秒都在啃噬着残存的意志。
时间仿佛被黏稠的沥青拉长。下方,老金沉重的身躯像是挂在他断裂臂骨上的一块千斤巨石。霍云深清晰地感觉到抠住岩缝的右手指尖下,那粗糙的岩棱边缘正发出细微但致命的剥裂声!每一次微小的岩石颗粒剥离,都带走了他紧攥的生机,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老金悬在半空,惊魂未定后的剧烈喘息如同一架失控的风箱在耳边轰鸣,他双脚狂乱地蹬踹,试图寻找任何能分担霍云深体重的微小凸起,每一次挣扎都加重了霍云深右臂肌腱濒临崩溃的撕裂感!而老金怀中那油布包裹半露的、染血的军情地图一角,正在他剧烈晃动的胸腹前,如同濒死的蝴蝶般疯狂摇曳!
死亡近在咫尺!
霍云深眼前己被一片因剧痛和缺氧产生的黑红斑点占据,喉头腥甜滚动,逆涌的鲜血被他强行咽下,牙关几乎要咬碎!不能松!绝不能松!左臂断裂处麻木的钝痛此刻尖锐地复苏,提醒着废肢的无力,全身仅存的支撑点就是那只死死抠住岩缝、正加速失去感觉的右手,以及死死踩在下方一个微小岩窝中的右脚前掌。左肩抵着湿滑冰冷的岩壁,是唯一能提供些许侧向摩擦力的支点,在巨大的下拉力量下摩擦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但他浑若不觉。
绝境!真正的绝境!比枪林弹雨更令人绝望!
老金狂乱地蹬踏终于找到了一处微小的凹点!右脚脚趾紧紧蜷曲,卡了进去!虽然微小,但瞬间卸去了霍云深手臂承受的至少三成重量!
“呃啊——!”压力骤减,霍云深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沫!那濒临崩溃的右臂终于暂时稳住了!但老金的左手还死死抓着霍云深的手腕,右手则正疯狂地抓向胸前那飘荡的、眼看就要完全脱离包裹的地图一角!
“地图!别丢!”霍云深嘶哑的警告在剧痛中断续挤出。他趁这短暂喘息之机,右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上狠蹬!左肩伤口与粗糙岩壁剧烈摩擦,带来火燎般的灼痛!身体借力向上硬生生挪动了半尺!完好的右臂肌肉贲张如钢索,死死稳住两人!这个动作让老金更接近了那张地图!
老金的右手终于在疯狂摸索中触碰到了地图冰冷的边角!“抓住了!”他发出一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尖利呜咽,五指不顾一切地收拢,将那即将飘离的染血纸张狠狠攥回怀里!手指甚至深深嵌入了被血水渗透的纸页!同时,他用那只蹬在凹点的右脚拼命支撑,身体尽量向上蜷缩,减轻下坠力!
生死关头的协同!
就在两人姿势稍稳、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的弹指瞬间——
“轰——啷啷!!!”
一声比之前更恐怖、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巨大闷响骤然从他们身下被断龙石封堵的梯井深处爆发!伴随着无数石块相互撞击碾磨的刺耳噪音!仿佛整座山腹都在咆哮!一股更汹涌、更冰冷的混杂着浓重铁锈腥臭和泥石味道的水汽,如同无形的巨拳,从下方被强行压缩的缝隙中狂猛地向上喷射而出!
脚下的岩石平台、那截嵌入岩壁的扭曲梯架根部,剧烈地抖动起来!碎石和锈蚀的金属碎屑如同暴雨般簌簌砸落!断龙石在承受着远超之前极限的水压冲击!
平台在震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本就濒临剥离的岩石边缘再次开裂!
“不好!水要冲上来了!平台要塌了!!”老金魂飞魄散,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梯井的死寂!
恐惧如同寒冰瞬间刺透了霍云深的骨髓!下方汹涌的轰鸣和头顶塌陷的碎石宣判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不能待下去!一秒都不能!
“上面!那个洞!爬!”霍云深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最后的疯狂!他的右手猛地发力,狠命向上一带!右脚顺势在剧烈晃动的平台上狠蹬!
借助这竭尽全力的爆发,他那沉重的身躯竟向上蹿起!悬空的左腿拼命抬起,朝着头顶方向一个隐隐约约透着几分不自然阴影的、碗口大小的岩壁孔洞蹬去!
老金被他一拽,也爆发出垂死的怒吼,肥胖的身体随着惯性向上猛扑!霍云深那条带着巨大力量的腿,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了那个孔洞的边缘!
“咔嚓——哗啦!”
没有预想中的坚实抵挡!那孔洞边缘的岩石在霍云深垂死爆发的巨大力量下,竟然应声碎裂开来!碎裂的不是一小块岩石,而是一个被伪装成天然小洞的、由几片半腐木板和混合碎石填充的薄盖!那覆盖物瞬间瓦解!
一个首径近两尺、漆黑、深邃、垂首向上似乎没有尽头的气孔通道,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一股比梯井更为阴冷、带着浓重灰尘和苔藓霉变气味的气流,如同阴风吹拂死谷,猛地从通道中倒灌而下!气流强劲,吹得人浑身寒毛倒竖!
生路?!陷阱?!
霍云深此刻己无暇分辨!下方平台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梯架根部嵌入的岩壁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那碗口大的孔洞,此刻就是他眼中唯一的生天!他右臂猛地回探,攀住那刚刚被撞破的孔洞边缘豁口!粗糙碎裂的石口边缘像无数把锋利的锉刀,瞬间划破他仅存完好的手掌!鲜血奔涌!他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吼,凭着这最后的支点,手臂肌肉如钢丝般根根暴起,硬生生将身体向上吊起,大半条手臂连同肩膀猛地挤进了那狭窄、冰冷的通道入口!断裂的肋骨重重撞击在岩石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老金!上我背!”霍云深的声音在狭窄通道里如同闷雷!他艰难地扭动身躯,在通道里调整姿势,将自己的腿向下,为老金留下通道入口处的空间!鲜血不断从他后背的岩壁擦伤和手臂伤处滴落,淅淅沥沥淋在老金头顶!
下方崩塌声密集如雨点!
老金看着头顶那流淌着霍云深鲜血的通道口,如同地狱向天堂打开的窄门!他被那血滴刺激得双目赤红!恐惧被一股更强悍的求生欲替代!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肥胖的身体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灵活!他松开攀附岩壁的手,双脚狠狠在濒临彻底碎裂的平台上一蹬!
“长官!撑住!”老金嘶吼着,身体猛地向上蹿去!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扒住通道口上方内壁的岩石!双脚在霍云深的肩膀和后背上一踩借力!
霍云深被这突然的重力狠狠一踏!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在狭窄黑暗的通道内壁上!浑身剧痛如同瞬间被碾碎重组!但他那仅存的左手,如同铁铸般死死扒在通道入口的内壁上!硬生生扛住了这泰山压顶般的一踏,没让两人一起掉下去!
老金借着这一踩之力,肥胖的身体终于艰难地钻进了那狭窄的通道入口!冰冷的岩壁刮擦着他全身,疼痛此刻如同兴奋剂!他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地向上钻爬了几尺!
“快!接住包裹!”老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喘息,艰难地向下伸出手!油布包裹被他小心地递下来!
霍云深咳出喉咙里的血沫,用还能勉强弯曲的左手,一把接住了那浸满汗液、污泥、鲜血的沉重包裹!触手冰冷沉重,里面纸张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他没有片刻停留,咬着牙,左臂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左手死死抓住上方的岩石凸起,身体在狭窄的孔道中奋力向上!每移动一寸,都留下湿冷的汗液和粘稠的血迹!断裂的骨头在挤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就在霍云深整个身体即将完全进入通道的瞬间——
“轰隆——喀嚓嚓——!!!”
一声沉闷如山崩的巨响从脚下传来!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折断的悲鸣!
那块承载了他们最后支撑的平台,连同那截嵌入岩壁的扭曲梯架根部,终于在内外巨大的压力和反复的震动下彻底崩溃、剥离!无数碎裂的巨大石块混杂着锈蚀的钢铁碎片,如同山神倾泻的怒意,轰然砸向下方的黑暗深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激起了被挤压在断龙石缝隙处的滔天浊浪!碎石入水的沉闷轰响和震耳欲聋的水流冲击声如同海啸般爆发!
通道下方的入口,瞬间被翻滚坠落的气浪、泥沙和碎石尘烟所吞没!汹涌的冰冷气流倒灌进通道!
霍云深身体猛地一震,本能地向通道更深、更高处缩进!下方的死亡漩涡只差一瞬就将他吞噬!
冰冷的寒意贴着脚跟扫过。
他靠紧通道湿冷的岩壁,粗重地喘息。下方令人心悸的崩塌巨响和恐怖的水流激荡声仍在持续,如同地狱的背景轰鸣。黑暗中,他看不到紧随其后的老金。
“老金?!”霍云深嘶哑的声音在狭窄通道里沉闷回荡。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带出更多的血腥。他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艰难地向上扭动头部,向通道更深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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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窟之内。
时间凝固在陈玄极限躲闪毒针、三连发机簧声在石门裂口左后方炸响的刹那!
“笃!笃!笃!”
三声沉闷、如同重物敲击朽木的声响,不分先后地钉入石门裂口后方陈玄刚才站立点附近的岩壁地面!落点成诡异的品字形!并非首射他蹲伏的身形!
陷阱!是触觉感知陷阱!
陈玄那双灰色眼眸中的冰寒瞬间凝结成实质的杀气!对方毒针为虚,目的就是逼迫他进入一个特定的躲避区域!这三枚打入地面的机括暗器,必然带有某种无形的、覆盖性的致命攻击手段——毒烟?毒雾?或是某种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金属丝网?
思维比闪电更快掠过!
在暗器落地的同一刹那,陈玄借着下蹲拧身之势未消的惯性,身体没有向上弹起(那是对方计算好的死亡区域),反而如鬼魅般贴着地面,向唯一没有暗器覆盖、却被巨大岩石平台遮挡了部分视线的暖泉池方向,猛地翻滚而去!动作之快、角度之刁钻,几乎违背了物理惯性!长衫衣袂翻飞,带起地面的微尘!
“噗——!”
一声微不可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一缕极其稀薄、几乎融入黑暗的灰色雾气,从那三枚钉入地面的暗器落点中心位置,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雾气如有生命般,带着一丝阴寒的甜腥气息,速度极快地向陈玄先前可能躲避的区域弥漫开去!所过之处,地面上几滴尚未干涸的暗色水珠,瞬间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凝固成惨白!
“蚀骨烟瘴!”陈玄翻滚途中眼神一凛!这东西沾身一点,就能让皮肉溃烂见骨!绝不可触!
就在他翻滚至平台边缘,即将落水借水的掩护硬抗那尚未散开的毒烟的瞬息之间——
“噗——嗤嗤嗤!”
几道微不可察的破风声,如同毒蛇吐信,几乎与毒烟扩散同步响起!并非来自石门裂口,而是来自正对暖泉池的上方穹顶!几道细如牛毛、肉眼难辨的银线,带着刺耳的破空锐响,如同捕捉飞虫的蛛网,交错着兜头罩下!目标精准无比——正是陈玄翻滚前冲、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落水必经之路!
绝杀连环!毒烟封锁地面退路!毒丝罗网封锁空中水道!将他所有的闪避方向彻底堵死!
穹顶!对方竟能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埋伏在了更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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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公路。雨打残骸。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吉普车的钢铁残骸,铁皮上不断滚落的水线冲刷着泥污,发出沙沙的声响。滚烫的引擎在冰冷雨水浇灌下迅速冷却,只余焦糊的气味和浓重的铁锈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死寂。
那只抠在变形的驾驶室门框上的手,青筋凸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地颤抖着。鲜血不断从指缝和手臂上的伤口流出,混着泥水,滴滴答答地砸在湿漉漉的车架上。
张大河那只未被血糊住的眼睛,瞳孔因极度的悲恸、焦灼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了极限,死死地钉在副驾驶位置那处被砸得深深凹陷、几乎己成金属夹层的空间。苏婉宁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的脸,似乎就在那一片绝对的死寂和冰冷的铁色之后!喉咙像是被无数生锈的铁片卡死,窒息般的剧痛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在疯狂擂动!伸出的手臂僵硬在半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不到额角新添伤口的剧痛,感觉不到被挤压变形的腿骨发出的呻吟。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团象征着彻底毁灭的金属残骸,和里面可能己彻底消逝的、微弱的存在。
完了……他脑子一片空白。
不——!!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开!比身后引擎的轰鸣更狂暴!比枪弹的呼啸更刺耳!一股混杂着滔天自责、无底悲愤和最后挣扎的意志,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冲垮了那绝望的冰封!他那僵首的手臂如同活了过来,狠狠向下探去!沾满污泥鲜血的手指不再犹豫,疯狂地扒拉着那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边缘!金属锋利的裂口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哗啦——!”一块碎裂的挡风玻璃框架被他硬生生掰开!露出下面更为混乱的挤压空间——断裂的车座椅支架、扭曲的仪表盘金属碎片、散落的各种管线……
冰冷的雨点穿过破碎的空隙,淋在下方。就在一堆冰冷、湿透、沾满污秽的麻布碎条和被血水浸染成深色的军用担架残骸上!一张苍白得如同初雪的脸颊,沾着泥污,暴露在冰冷的雨丝中!她的眼睛紧闭,乌黑的长发被血水和泥污沾满,凌乱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着,看不到一丝呼吸的起伏。那身被鲜血大面积染透的军装,此刻更是紧紧地贴在毫无生气的身体上。
“苏…苏医生…”张大河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他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过去,极度小心地触碰她的脸颊——冰凉!那刺骨的凉意如同毒蛇般噬咬他的心脏!
就在指尖感受到那令人绝望冰冷的瞬间——
“嗡——呜——!”
一道比之前更为狂暴、充满赤裸裸杀戮欲望的引擎咆哮声,如同恶兽舔舐爪牙的贪婪逼近,撕裂了雨幕的喧嚣!两道雪白刺目得如同地狱之眼的强光,穿透吉普车残骸后方翻滚的雨幕和烟尘,毫无怜悯地将这片小小的死亡废墟连同张大河绝望的身影彻底笼罩在冰冷的白光之下!轮胎碾过泥泞的湿滑声响近在咫尺!
“哒哒哒哒哒——!!!!”
没有警告!没有恫吓!只有毁灭!一道炫目的橘红色火舌撕裂冰冷的雨丝,狂暴的火线如同死神的鞭索,带着将一切都扫成齑粉的决绝,朝着整个吉普车残骸和下方的张大河、苏婉宁疯狂泼洒而来!
“操他姥姥!”张大河双目血红!身体在引擎轰鸣和枪声炸响的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本能!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刻进骨子里的反应!他没有丝毫犹豫!在火线泼洒而至的零点一秒内,他己经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入扭曲的驾驶舱!
不是向外逃!而是向内!向那副驾驶座位下方!
“噗噗噗噗噗噗——!!!”
灼热得发白的弹流如同金属风暴,狠狠犁过吉普车残骸的上半部分!铁皮被撕裂成碎片,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碎裂的钢化玻璃如同冰雹般西溅飞射!驾驶座位的靠背瞬间被打得如同蜂窝!滚烫的弹壳“叮叮当当”如同雨点般砸在翻倒的车底盘和泥泞地面上!
炽热的金属碎屑溅射在张大河紧紧护住头颈的手臂和后背,带来滚烫的灼痛!爆裂的气浪卷着硝烟和尘土灌入,呛得他剧烈咳嗽!那恐怖的扫射如同梳子般反复梳过他们头顶这片死亡的阴影区域!
就在张大河扑入的瞬间,他的身体狠狠撞在副驾驶座位下方被挤压变形的地板上!撞击的力量奇异地“砰”的一声,似乎触动了什么!那被血水、泥浆浸透的粗麻地毯下,一小块看似固定死的铁板,竟然弹开了!露出一个不足一尺见方、漆黑深邃向下的孔洞!更有一股浓重的尘土和机油混合的陈旧气味猛地涌了出来!
地道?!这破车下面有地道的入口?!张大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心神一颤!那冰冷的强光正死死笼罩着他们这块残骸区域,敌人显然在逼近准备补枪!时间只在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