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朝天门码头·一九三〇年白露
嘉陵江的浓雾裹着桐油与纤夫汗腥拍打石阶,苏婉宁的草鞋陷进康熙年“示禁”碑的裂纹里,脚尖刮过“光绪廿年整饬”的补刻痕。霍云深的楠竹扁担叩击缆桩,“昭和新铸”的铁箍下渗出黄锈黏液,在青苔上蚀出望龙门缆车基座剖面图。
“三码头跳板裂了!”
工头的铜烟杆敲在趸船甲板,鎏金烟嘴的反光刺破雾气。混在挑夫中的苏婉宁弯腰系草绳,发簪尖刮过柚木跳板裂缝——桐油浸透的锁金绣屑遇湿舒张,显微勾出通远门暗渠走势。
哗啦!
货堆突塌,成箱山货滚入江涛。水雾弥漫中霍云深扁担旋开暗格,竹节《力夫簿》“民国十六年”页夹着泛银照片:母亲林素衣站磁器口牌坊前,背影里宝轮寺石雕龙爪显微刻着“珊瑚坝机库”。
“验湿货!”
两人尾随关员登上英轮,底舱涌出药材的霉腐气。苏婉宁翡翠耳坠突被吸向锚机轮盘,刮去铁锈显露藏文刻痕:“雾锁龙宫处”。霍云深斧劈桐油桶,桶底油布裹《川江布菌纪要》被虫蛀孔洞贯穿——蛀蚀轨迹精准覆盖所有城防炮台水源地。
江面骤起漩涡。
运盐船撞沉舢板,卤水泼溅货堆滋滋作响。趁乱霍云深扁担撬开药箱,《验讫单》“防蛀处理”印旁黏着半张船票:涪陵至重庆三等舱,票根血渍遇盐析出铜元局兵工厂平面图。
“袍哥点水了!”
码头爆出川话嘶吼。苏婉宁踢翻猪鬃箱,鬃毛裹住关员眼睛。老金从吊脚楼抛下篾条筐:“水下有宝!”霍云深筐绳缠住江心礁石,拽起时附着的鎏金梅花扣卡着贝类——扣面显微凿痕拼出“红岩村疗养院”座标。
报恩塔钟声撞散晨雾。
两人混入香客群,诵经声掩住地宫异响。苏婉宁发簪刺进明砖缝,拔簪带出半截铜钥匙。佛龛后传来石臼挪移声,空腔里塞满《商务日报》合订本——民国十西年“自来水工程”报道的行距间,血锈锁金绣正勾勒德国领事馆烟囱高度。
轰隆!
江防炮弹试射震裂崖壁。
两人扑进防空洞,见岩层渗水凝成钟乳石柱。日军测绘员皮靴踏碎石笋,断面年轮突现菌斑——八百年前摩崖造像的蚀痕间,竟显微刻着复兴关要塞仰角参数!
“接绳梯!”
老金悬在峭壁藤蔓间。苏婉宁踏着弹坑攀上岩台,剥落的风化层裸出“乾隆朝题刻”。斧劈青苔覆盖处,满文密码曝出:“大雾起时菌作雨”。
冷枪擦过霍云深肩头。
血珠溅在罗汉寺门槛石上,石面“同治重修”铭文忽现赤痕——血迹沿石纹游走,拼成完整的上清寺电力调配所弱点图!香炉灰突扬如雾,日军特务武士刀劈来,刀柄缠的锁金绣带甩出绿烟。
藏经楼暗柜突传滴答声。
霍云深撞破槅门,德制定时器固定在《巴县志》书匣上。表盘玻璃映出母亲侧影:她站在夫子池测候所前,手持风速计的姿态被红线标记“东南风三刻达”。
“拆引信!”
苏婉宁簪尖刺入齿轮组,老金突然扑倒追兵滚下石阶。混战中经书堆倾覆,尘雾间泛黄照片飘落——母亲旗袍襟针竟是鎏金菊花徽,背面德文钢戳:“Auf Wiedersehen in Nanking”(南京再会)。
嘎吱——
长江索道钢缆突颤如满弓。
三人纵身跃入吊厢时,子弹击碎观测窗。暴雨倾盆而下,水流漫过仪表盘锈渍,显出两行蚀刻小字:
“秋雨涨三度
菌漫十八梯”
缆车滑入浓雾刹那,索道站日军少佐坠入江涛。撕开的制服内袋飘落《特别通行证》,签发章印油遇水晕染,裸出“重庆行营宪兵队”字样浮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