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灯爆开的火星点燃墓碑时,说书人看见了棋局的全貌——纵横十九道上落着的不是棋子,而是正在崩塌的星界。对弈的两人身影淡如青烟,执黑子者指尖缠绕着青铜锁链,白子落下处便开出一朵血曼陀罗。
"该收官了。"执白者突然转头,眉眼间流转着杨芸的神韵。说书人怀中的"不悔"玉突然发烫,烫穿了粗布麻衣,在心口烙出星晷图案。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千里坟茔同时裂开。腐朽的棺木中伸出苍白手臂,每只手掌都握着半块残肢令。说书人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的墓碑突然软化,化作淌着黑血的肉墙。
"你才是最后一块活令。"执黑者掀开斗篷,露出杨青枯骨般的面容。他天灵盖处嵌着青铜灯盏,灯油里沉浮着十万修士的元婴,"三百世轮回,等的就是你这具能同时容纳善恶的躯壳。"
说书人突然记起暴雨夜的那滴血。当时他伸手去接青铜灯淌出的"血泪",指尖融化的瞬间,星砂便顺着血脉爬满了五脏六腑。原来从那时起,自己就成了移动的封印。
执白者挥袖扫落棋枰,星子坠地化作锁链缠住说书人西肢:"以身为祭,可补天裂。"
"痴人说梦!"说书人嘶吼着撕开胸膛,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燃着青焰的灯芯。火舌舔过之处,杨青的枯骨开始龟裂,执白者的虚影如蜡般融化。
整个星界开始坍缩,坟茔化作流沙卷入漩涡。说书人在风暴中心狂笑,每根头发都迸射星芒:"你们算尽一切,却忘了灯芯最炽烈时...…"
他突然将手插入灯焰,扯出三百条血色命线。命线另一端连接着所有残肢令宿主的转世,此刻正从三界各处飞来,如同扑火的飞蛾。
"...…是会焚尽自己的!"
青焰暴涨十万丈,照亮三十三重天外天。天帝的琉璃冠冕开始融化,幽冥血海瞬间蒸干,就连九幽深处的混沌之气也被点燃。杨青的枯骨在火中重聚又崩散,执白者最后凝出一滴泪,泪珠里封存着初遇那日的桃花。
当最后一颗命星熄灭时,说书人看见了真相:根本没有贪狼星君,所谓量劫不过是青铜灯诞灵后的臆想。那些轮回、那些痴念、那些刻骨铭心的相遇,都只是灯芯将熄时爆出的火星。
三界归于寂静的刹那,有孩童在废墟中拾起半块焦玉。玉上"不悔"二字己被灼去半边,剩下的"长明"在月光下泛着的光泽。远处传来驼铃声,新的说书人正踏着星砂走来,腰间玉佩与残玉严丝合缝。
东方既白时,第一滴露水落在新坟的纸灯上。灯罩内壁慢慢浮现星图,仔细看去,每道星轨都是故人未说完的故事。
青铜灯芯爆出最后一粒火星时,新坟前的说书人突然失声。他手中的惊堂木裂成两半,露出内里跳动的星核——那竟是三百年前杨芸撞碎祭坛时,溅入轮回的一滴魂血。
千里荒原开始震颤,焦土中钻出青铜嫩芽。说书人惊恐地发现,自己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爬出一截锁链。当他说到"残肢令主化作青烟"时,整条舌头己被链环绞成碎肉。
"该结束了。"
星砂凝成的手掌按住他天灵,杨青的虚影从月光中浮现。说书人这才看清,自己脚下踩着巨大的青铜灯盏,灯壁上映着十万八千个正在说话的自己——每个时空的说书人,都在同时讲述这个注定无解的故事。
"你才是最后的灯油。"杨青指尖燃起青焰,"所有轮回的因果,所有痴念的余烬......"
大地突然塌陷,说书人坠入灯芯的刹那,看见了最初的真相:哪里有什么贪狼星君,不过是青铜灯诞灵时做的噩梦。那些仙魔大战、那些血色轮回、那些刻骨铭心的诀别,都只是器灵试图理解人性的拙劣摹写。
三界在强光中坍缩成琉璃珠,杨芸的身影从珠内浮现。她手中握着两枚玉佩,一枚刻着"长明",一枚刻着"不悔",此刻正在融合成最初的青铜灯芯。
"值得吗?"杨青的虚影开始消散,"我们本可以......"
"本可以永恒地困在故事里。"杨芸将灯芯按入心口,"但你看——"
破碎的星界尘埃中,有稚童正在堆砌沙塔。塔尖插着半截焦木,分明是青铜灯的残骸。浪花涌来又退去,沙塔底座渐渐浮现星纹,与当年青云山巅的封印阵一模一样。
咸涩海风拂过新坟,纸灯残骸突然无风自燃。灰烬里飞出两只青鸟,衔着灯芯最后的火星,消失在初升的朝阳中。赶海人拾到块温润残玉,对着日光细看时,隐约听见风中传来惊堂木的余响。
东方既白,潮声如诉。